(62)
  七月的深圳,天高气爽,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
  在总监的公费赞助承诺下,公司里的几个后勤部门欢天喜地的组织了一次集体出游计划,可以携带家属同行。出行的前两天大家就在积极的做准备了。
  其实让他们兴奋的不是出游,而是公费出游。
  一大清早老黄就打来调侃电话:“喂,起床了没鸡仔?是不是没人叫又睡过头啦?别忘了马上就到集合时间了哦,你也千万别因为没有家属带而不好意思来哦,大家都等着你哦!”
  我能清晰的听到电话那头还有女人在一旁咯咯笑,也能隐隐听到其他同事的嚷嚷和起哄,所以老黄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说“大家都等着看你笑话哦”。
  因为据他们的统计,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家属可带的。连“常找鸡”都临时从香港借了个女性朋友过来,不管实际关系如何,起码人家成双了。
  所以在一堆鸳鸯或比翼鸟中,我自然将是那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野鸟,免不了将遭受从头到尾的奚落和嘲讽。
  我早看穿了他们的陷阱,心里另有盘算,于是我冷笑一声,对着电话说:“我已经在车上了,十分钟后给你惊喜。”
  等我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个个墨镜球鞋,运动装扮,携家带口,三五而簇,一派其乐融融。老黄首先看见我,振臂大呼:“我们的鸡仔到咯!”
  众人的目光也都看过来,使得我心里有些紧张。等我走近的时候,开始有人注意到我身后多了一个人。除了港佬,所有的同事都开始感到意外了。
  我清了清嗓子,颤声说道:“我来介绍一下&hellip”
  “大家好,我叫姚珊,你们叫我Josie就行!”我身后的人抢在我前面,嫣然一笑,朗声而道。
  犹如一阵春风吹过,花香四散,众人有的面露惊愕,有的交头接耳,反应不一。
  老黄的算盘落空,稍稍乱了阵脚,忙应道:“你好你好,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一定也是小志的普通朋友。”
  话刚说完便被他老婆掐得嗷嗷叫。
  Josie微微一笑,轻轻挽住我的胳膊。众人也会心一笑,均带羡慕之意。
  只有港佬走过来撞我肩膀,说:“看,我没说出去吧。”
  我对他伸了大拇指,暗自欣喜。阳光里有一股翻身解放的味道。
  我的表情肯定很像中国球迷在意淫胜了韩国。
  今天的目的地是深圳最大的生态旅游公园,叫东部华侨城,建在城市东部丘陵地带的三个峡谷之中,集生态动感、休闲度假、户外运动等多项文化旅游功能于一体。
  一进公园,首先就是一个开发人员精心打造出来的概念小镇,叫“茵特拉根”。中欧山地建筑风格,温馨的主题街区,典雅的小酒吧,时不时还有几匹高头大马拉着南瓜车从街道上走过,车上的王子和公主向街道边的游客们招手、飞吻,所临所见,都让人感觉自己身处童话世界一般。
  同行的人群中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活泼顽皮、遍地奔跑、活力充沛,倒是大人们跟在后面又是擦鼻涕、又是拾手巾,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Josie这时候也变成了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一会拉我到东边看咕咕钟舞台的小提琴表演,一会拽我到南边看跳舞的喷泉,一会把我扯到西边给她和大胡子公仔拍照,一会又推我到北边去跟南瓜车合影,到最后竟跟一帮小孩子们一起嚷着要坐丛林缆车。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1:54:39  做记号
  •   (63)
      小小的站台里排着长长的队伍,缆车还没进站。一到这种时候,大人们最好的玩具就是这几个活力充沛的小孩子。
      老黄拿出一个毽子往小孩堆里一抛,就如抓一把饲料往鱼塘里洒一样,众大人就站成一圈,看圈子里面的小孩子像争食的鱼儿一般你争我夺。谁家的小孩出了什么洋相或使了什么小聪明,都会惹得圈外大人们一阵哄笑。
      冯总的小公子抢得了毽子,连续抛起好几次却怎么也踢不中,急得团团转,索性坐到地上跟毽子较劲。
      我不禁莞尔,悄悄凑到Josie耳边,说:“这多像踢可乐罐的你。”
      话音刚落我便感到大腿如老虎钳夹住一般猛疼。
      缆车进站了,Josie赌气不理我,牵着几个小孩子坐到了前排。我被迫做了老黄两口子的电灯泡,坐在后面,与Josie隔了五、六排。
      这一列丛林缆车据说是世界首创的双坡山地观光缆车,围绕整个峡谷转一圈,人坐在缆车上,迎着微风,看着脚下清新而生动的景色,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子都飘飘然的,舒爽无比。
      老黄满眼邪恶的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知不知道你们俩像什么和什么?”
      “山鸡和凤凰对吧。”我早有准备。
      老黄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说个实话,你多少钱租来的?”
      “你才租来的!”
      老黄身子后仰,做惊讶状,说:“你还装?要不偷不抢,你能交到这样&hellip这样的女人?”
      他指了指前排的Josie。隔着数十个脑袋看过去,Josie正跟小孩子一起抢相机拍照,时而拍手,时而仰笑,俨然一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一般。
      “我怎么就交不到了?”我问。
      老黄歪着脑袋端倪了我半天,酸溜溜的说:“瞧你这小山鸡早不打鸣晚不下蛋的,不声不响就交到这么&hellip这么一金凤凰,嘿,要不你跟我详细说说你从哪儿认识的&hellip”
      话未说完他又嗷嗷叫了起来,黄嫂在一旁沉着脸施功。
      我再朝Josie看去,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衣领也迎着风的节拍在跳动,白颈如雪,皓腕如玉,简直就如这山涧中下凡的仙子一般,令人痴迷如醉。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占据了小餐厅一半的桌子,后来干脆将所有桌子拼成一排,所有人围在这一超长的桌子旁,每人点一份自助套餐。
      满桌的饮食,满桌的欢笑,孩子们撒娇,大人们讨好,天伦之乐,温情浓浓。
      总监提议给每个家庭拍张照,大伙积极响应。有孩子的一家三口,将孩子捧在中心,是为全家福;谈婚论嫁阶段的小两口,也亲昵的互搂为影;轮到我的时候,我却莫名的尴尬起来,不知道以什么姿态跟Josie拍这个所谓的“家庭照”。
      我正满脸通红想要推脱,总监端着相机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Josie抱住我的肩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随着咔的一声响,满场拍手叫好。
      我感激的看了一眼Josie,她正双颊红晕,向众人微笑示谢,然后朝我看来,满目柔情。
      这一个对视间,我的心都暖得快要熔化了。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久久不肯松开。
      已经没有任何语句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幸福和满足,这感觉就如冬日的清晨拉开窗帘,暖暖的阳光铺洒在全身,说不出的和谐与美满。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03:43  做记号
  •   (64)
      下午我们一群人继续在山谷中闲逛,来到了三洲茶园。
      这片区域竹林茂密,溪水潺潺,一座座横空的栈桥下面是连绵起伏的数百亩优良茶田。游客可以漫步于蜿蜒的木栈道上寻幽探险,还能在童趣溪边玩水乘凉。
      忽然一阵冷风卷过,阳光顿灭,如熄了灯一样,只听得天空中像饿汉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一通,四周哗啦啦的便下起雨来。游客们捧着头四散奔逃,我用地图遮住Joise的头,牵着她四处找遮雨的地方。
      想必这种情况早被开发商料到,于是山谷中随处可见空空的小木屋,正是躲雨的天然之所。我俩跑进屋内,里面也挤满了躲雨的人,但公司的同伴一个也没见着,肯定是逃窜的时候都跑散了。
      我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老黄,Joise伸出手挡住,双目含笑。
      我立即会意,她希望趁机会“私奔”一小段时间。我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她头顶没湿,发梢挂着不少水珠,一张嫩脸似被雨水洗过,更显白净。
      雨没多久就停了,厚云退开,阳光又重新洒了下来。游客们纷纷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哇,彩虹!”刚走出小木屋,Josie就指着天大叫。
      我顺着她的手望去,果见阳光下一道五色斑斓的弧线当空横立,艳光四照,柔媚无限。周围有不少人赶紧抓起相机拍摄,我正抬左手遮眼躲避其耀眼的光芒,右手便被Josie拉着飞奔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我边跑边问。
      Josie双脚不停,眼睛死死的盯住彩虹,口中急切的叫道:“快呀快呀,一会儿它就没了!”
      她如同一个贪婪玩具的孩童一般,拉着我一路奔到一条横空的索桥上,索桥上钉着木板,踩上去整个桥都在微微晃动,脚下是数百米深的山谷。
      “第一次见到彩虹呐,感觉它离我好近好近!”Josie在桥上又叫又跳,索桥又晃动了起来。
      “小心呀,你就不怕掉下去?”我急忙跃过去扶住她。
      “有你在啊,我不怕!”Josie轻轻把头靠在我颈下,陶醉的望着天空。
      微风从山谷间吹过,扬起她的散发,一丝一缕拂在我脸上,清香幽幽,美景如画。绿葱葱的茶园,微波荡漾的湖面,潺潺细流的小溪,怀中得一如此美人,长年身处此境,何等乐哉?
      Josie稍稍侧过脸来,将我的表情纳入她的余光,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彩虹,原来真的可以这样五彩斑斓,就像生活&hellip”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木然,细长的睫毛缓缓合上,又缓缓张开,对往事的一番惆怅与唏嘘便就在这缓缓的一合一张之中,一现即隐。
      忽然间她的眸子又闪动起来,四下眺望,指着桥的另一端说:“你看!”
      桥另一端有个穿婚纱的新娘在拍照,好几个人分别举着灯光、亮板之类的道具围着转。我拉着Josie的手朝那边走去。
      走到新娘的十米之外,Josie紧紧拽着我说:“就在这看吧,别走近了。”
      “怕什么?”我问。
      “我们别打扰她,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便是此刻了。”
      我心头一懔,转头看她表情,只见Josie怔怔的望着那个新娘,满眼尽是羡慕之色。每次听得快门咔嚓一声,她便嘴角微微一丝笑,却勾起满心苦涩。
      此前因为她身份尴尬,婚姻无门,女人一生这最美丽的穿戴对于她便是奢望。或许便是这个遗憾越积越深,而终于使她下定决心告别那种尴尬的境地。
      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走出了那半道伏魔圈。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06:16  做记号
  •   (65)
      每到七八月份的时候,深圳就像被抢滩登陆的诺曼底,迎接着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高校毕业生。
      二叔给我打来电话,先是问了问近况,然后告诉我堂妹上个月毕业了,吵着闹着要来闯深圳,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我正想着怎么用金融海啸下的恐怖数据来劝消这个念头,突然电话那头换了个声音,一个疯丫头大叫:“哥我后天下午三点到深圳!多买些好吃好喝的准备接待,不准唧唧歪歪!拜拜!”
      这个疯丫头名叫萧晨。我的堂兄弟一共五六个,我是老大,萧晨是唯一的女孩,排第二,所以她自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对小弟弟们吆喝指示,唯独对大哥言听计从。
      她从小跟着我们这些男孩子四处游手好闲,学得一身好本领--打游戏机,翻院墙,扎车胎,上蹿下跳,无恶不作。一直野蛮到了读中学,二叔终于着急,强迫把她送到少年宫学跳舞,又限定她只准跟女孩儿交往,使出浑身解数,这才逐渐把她的男孩子气消磨掉一些。
      堂妹从小与我最亲,没事就黏着我。上一次见她还是两年前,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春节回家,萧晨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讨压岁钱,说老哥去深圳淘金得多给些战利品,好让小的们有动力前仆后继。
      转眼两年就过,这边我还没仆,她就急着继过来了。
      火车站里一轮广播响过,出站口顿时喧哗起来,一大批手扛肩挑的大学生东张西望的涌了出来。三年前我也跟他们一样兴奋的来,觉得自己兜里揣着无穷无尽的青春。
      “哥!哥--”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重重的旅行包已经丢进我怀里,随即一个背着大背包的马尾女孩一蹦一跳奔到广场上,兴奋的转了一圈,双臂高挥,口里大呼:“深圳,我来啦!我来啦--”
      我将旅行包挂上肩膀,正待开口,疯丫头又跑回来挽住我胳膊,一个劲问道:“哥,前面那个香格里拉是几星级的呀,是不是很有名?旁边那个玻璃房子下面是不是地铁,你是坐这个来的吗?香港离这里有多远,我听说过个桥就到,桥在哪里呀?”
      一对大眼睛精光四射,脑后的马尾辫不知疲倦的左右摇摆,身穿英格兰的七号球衣,背后永远都不忘印一个BECKHAM。
      这就是我的堂妹萧晨。
      就是坐上了公交车,她一边四处张望街景,一边也不忘唧唧歪歪,不停怨道:“哥你真抠门,不买辆小车来接我也就算了,连的都不让打。”
      “你懂啥,两张公交小票能办到的事情,干嘛还花二十多块打的。”我说。
      “瞧你这小气劲,我肯定没有嫂子了,看来我之前还高估你了!”丫头吐了吐舌头。
      “你干嘛非要来深圳,既然在湖大学设计,留在武汉不好吗?”
      “那儿工资太低了。”她使劲摇头。
      “你怎么就觉得深圳工资高呢?”我问。
      丫头眨了眨大眼睛,说:“深圳是设计之都啊,联合国不久前刚评的!我有好几个学长都在深圳,做得好的两年就开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做得最次的也能拿八千一月!”
      萧志听了直皱眉,说:“你别什么话都信,很多人都是胡吹的,打肿脸充胖子。”
      她做了个鬼脸,将我泼去的冷水瞬间化为乌有。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09:19  做记号
  •   (66)
      到湖贝村楼下的时候,丫头急问几楼几楼?我说502。她抢过钥匙冲在我前面咚咚咚的上楼开门去了。疯丫头总是这么精力充沛。
      过了一会,她惊慌的跑了下来,说:“哥你弄错了吧,到底在几楼?”
      “是502没错呀。”我说。
      丫头往上指了指,说:“不对吧&hellip502明明住着一个&hellip一个模特呀。”
      我一听就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牵着她上楼。大门是开着的,Josie听见脚步声,走到门口来迎接,柔声说了句:“回来啦?”
      我把萧晨拉到她面前,说:“这丫头刚才跑上来,看见你还以为走错屋了。”
      Josie咯咯轻笑。丫头瞠目结舌。
      “哇--嫂子嫂子!哥你太过分了,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原来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嫂子啊,哥看来我又低估你了!”丫头喜笑颜开,拉住Josie的手不放。
      Josie也乐呵呵的,说:“别把我叫老了,我叫姚珊,你也叫我姐好了。”
      丫头连说:“好的好的姚珊姐姐,哇,你的皮肤好好哦,你用的什么香水?好好闻哦!”
      Josie一听也来劲了,立即牵着丫头进房间,说道:“跟我来,给你看我是怎么搭配香水的!”
      转眼间,两个通过我才认识的女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联手把我晾在了一边。
      我在客厅拼命的制造噪音,她们俩在房间里聊的眉飞色舞,完全将我忽略不计。
      晚上我带她们去乐园路吃海鲜,玻璃缸里的海生物看的萧晨大呼小叫,连连说道:“快看快看,好大的虾啊,哥我要吃穷你!”
      “吃吧吃吧,巴不得你全点虾。”我暗自偷笑,其实深圳的虾就像武汉的热干面。
      想起很久没跟金珍联系了,反正我也很少舍得请吃海鲜,不如再多做一个人情,便打电话把她也叫了来。
      丫头看见金珍,便疑惑的看着我,问:“哥,我怎么两个嫂子呀?”
      我和金珍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声呸。
      基围虾,深海鱼,膏蟹粉丝煲,姜葱炒花蟹,一盘盘的扇贝、圆贝、圣子王,还有象拔蚌,盐焗虾,摆了满满一桌,看得萧晨连连拍手。
      “你发财了,这么大手笔?”金珍问我。
      “您老都还没发财,我哪敢抢先,今天这不是高兴嘛!”我说。
      丫头高举右臂叫服务员,没人搭理。金珍教她要叫靓女,Josie教她说唔该晒。后来丫头干脆不举手了,扯长了嗓门高喊:唔该晒你靓女,被我两瓶啤酒啦,得唔得?
      我估计整条街的服务员都听到了。
      啤酒端过来的时候,金珍说给我也来一瓶。我问你啥时候学会喝啤酒了,我咋不知道。她切了一声,说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Josie今天兴致颇高,也要一瓶。我问你不是只喝洋酒吗?她说没事,今天高兴喝一点。丫头插嘴道喝不完的全归我哥!Josie和金珍异口同声:同意!
      我暗自叫苦,三个女人唱起同一台戏,无情的将我孤立。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11:46  做记号
  •   (67)
      饭吃到一半,丫头正伸长了手臂在粉丝煲里挑蟹黄,我一筷子敲了上去,指了指金珍,说:“你还不快向这位姐姐请教一下找工作的事情。”
      丫头哦了一声,便朝金珍努了努嘴,开口也省了。
      “来找工作的呀?你可以先去人才市场办一张卡&hellip”金珍开始拿自己做例子。
      我忙插口说:“千万别傻乎乎的办个年卡,三十块的月卡就足够了,坐车去那边也不远,你每天上午就去那儿转转,下午回家里上网投简历。”
      金珍哼了一声,冷眼横来,意思是说你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干嘛。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啊?”Josie问。
      萧晨眉飞色舞:“当然是设计啦,我的作品在学校得过三届大奖!工艺品设计、产品造型设计、3D、平面我都会!我还问过师哥师姐,他们说需要学的那些设计软件我全都会用!”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冷冷的说:“你要找的工作多半在关外的工厂。”
      金珍也冷冷的接道:“关内的公司全都要求工作经验。”
      这样左一拳,右一拳,丫头被打得哑火了,怯怯的看着我们。
      Josie握住她的手,说:“不怕,别听他们的,深圳这么多公司,机会多着呢。”
      丫头又来了精神,说:“对呀,我师哥师姐都说了,深圳是个年轻的城市,只要敢闯就一定能成功!那么多人都成功了,没理由我做不到呀。”
      我和金珍互忘了一眼,均想我们三年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在这风云变幻的职场潜规则里摸爬滚打久了,我们竟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你期待的待遇是怎样?”我问。
      丫头鼓起小腮,甜甜的说:“这个我早打听过了,他们说先找个设计师的职位,试用期会低一些,一般两千多吧,慢慢的接一些项目,拿一点提成。转正以后最少有三千底薪吧,每个月再做两三个项目,提成五六千的样子,这样应该就能达到最低标准--八千的月薪了。如果再做出名气,我就是月入过万的金领了!”
      Josie拍手叫好,我和金珍面面相觑。
      我不得不再泼一盆冷水,摇头说道:“你做梦呢,你哥我也是学士学位,会计师职称,做了三年也就四千,你一刚毕业的小屁孩儿,谁会给你八千?你别把这儿想成遍地黄金,好像挣钱多轻松一样,我告诉你,现在经济萧条,好多企业都在裁员减薪,一个月累死累活拿个两千块钱的人满大街都是,他们可不一定比你学历低!”
      金珍默默低头挑青菜,心里肯定在赞同我的话。
      我继续说道:“这儿的薪酬优势早就不存在了,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员下岗,反正同样有大批的廉价毕业生补充过来,深圳大多都是赚完就闪的暴发户企业,才没工夫培养你大学生。管你多高学位,不能立即开工的一律不要,你愿意干就干,跟所有人一样就给一两千,待遇早就不如内地很多城市了,物价和消费却仍高高在上,关内租个房子八九百,交个水电吃个盒饭,再坐个公交车,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丁点儿都不剩。你看这条街上的服务员,他们辛苦一个月估计也就一千多,还不知道有没有三保一金,如果不是餐厅包吃住,你叫他们怎么活?”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14:56  做记号
  •   (68)
      丫头听得愣了,皱着眉又想辩驳,嘟囔道:“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做得很好呀&hellip”
      我放轻了语调,说:“我不是看扁你,也不是叫你退却,我说这番话只是希望你调整好心态,从小活做起,慢慢积累,不能指望一口吃成胖子。还有,把你在学校那些心高气傲的什么理想什么主人翁意识全都忘掉,你在这儿找工作的时候,就是一个外来打工仔而已。”
      丫头沉默了半晌,自顾自的拿筷子戳鱼吃。
      “你听进去没有?”我追问。
      她做了个鬼脸,说:“我明天就找个高薪工作给你看!”
      金珍哼一声偷笑,Josie望着茶杯若有所思。
      晚上我让丫头和Josie进房间睡,我在客厅打地铺。疯丫头在沙发上看球赛,听不懂广东话解说,还缠着Josie问。Josie很喜欢她,竟也陪着一直闹腾到两点。疯丫头终于累了,牵着Josie进屋,关门前又冲我做了个鬼脸。
      关上客厅的灯,四周终于静了下来,我倒头就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有个身影坐在旁边。坐起身一看,原来是Josie。
      她忙扶着我躺下,低声说:“没事,我就是看看你。”
      我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问:“这些天来你看我还看得少吗。”
      Josie双目轻颤,满是怜惜,柔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挣钱这么辛苦&hellip”
      我心头一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看着她的眼睛,意思是说为了你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Josie抬起我的手背吻了一口,然后站起身走回房间。进门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柔得令人快要融化。
      第二天一早,洗涮池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令我赶在闹钟的前面醒了过来。
      我从客厅的地铺上艰难的坐起身,撑了撑酸痛的腰,看见洗涮池里的Josie背对着我在洗脸。
      我悄悄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问道:“干嘛起这么早?”
      “哥你干嘛?”萧晨突然转过脸来,惊愕的大叫。
      “啊--怎么是你?”我像触电一样弹开几步,惊愕不亚于她。
      丫头把头发披顺了,又穿着Josie的吊带睡裙,喷着Josie的香水,竟让我一时认错。不过说老实话,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妹妹如此抚媚动人。
      “怎么了,你们吵什么?”原版Josie拉开房门走了出来,拉住丫头的手。
      “姐,有坏蛋欺负我!”丫头抢先告状,藏到Josie的身后。同床共枕了一夜,她俩之间更加亲密无间,反倒我成了外人。
      我面红耳赤,尴尬不已,连忙说:“你怎么把她打扮得跟你一样,从背后看连我都会认错。”
      Josie笑了,说:“跟我一样不好吗,晨晨的身材本来就挺好,是你这当哥的没发现。”
      丫头得意的朝我吐舌头。
      “好吧好吧,算我不对,两位靓女今天起这么早,是不是有什么安排?”我说。
      “我们要去人才市场!”丫头抢着答。
      “你们?”我疑惑的看着Josie,意思是问你也要去吗。
      Josie避开我的眼神,含笑不答,牵着丫头又进了房间。

  (69)
  上午的时候公司来了两个客人,说是专程从上海总部飞来巡察子公司财务工作的。
  他们掐准了午饭时间来,又要赶着下午三点走。总监深明其意,立刻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定了一桌,以方便让巡察工作在“和谐及舒适的环境”中进行。
  酒店的最低标准是两千八的十人餐,财务部全体出动加上两位贵客也才七人,总监便悄悄叫上法律部的港佬和媒介部的两位同事临时充数。
  为首的客人是个长得珠圆玉润的上海男人,四十多岁。他呷了一口茶,环视一圈,说道:“深圳的财务部真是人丁兴旺哟,怪不得年年业绩领先。”
  总监是个老江湖,一听便觉其言另有含义,便试探着问:“怎么,是不是今年下发控制员工成本的新任务了?”
  财务部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总监实际上就是探问总部是不是来下达裁员命令的。
  客人忙摆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再穷不能穷财务的啦。人员充足,分工明确,这才能稳固公司的基盘啦。我们之前去过厦门和广州的子公司,他们就是人员稀松,工作涣散,个个上班跟没睡醒一样。哪像在座的各位,目光炯炯,精神焕发,一看就是精兵强将的啦。”
  我今天才见识到上海除了女人会发嗲,男人说话也喜欢“的啦的啦”。
  充数的哥们捂着茶杯偷笑,想不到来陪吃还能顺带挨表扬。
  总监忙说:“哪里哪里,我们的业绩也多亏集团的雄厚背景,再加上深圳的市场广阔,业务繁多,我们这点儿人虽算不上人丁兴旺,但也个个能一肩多挑,独当一面。”
  在座的四个正宗财务听在耳里,甜在心里。总监这话不假,每个月不论再大的工作量,都是我们四个加班加点的按时完成,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客人笑眯眯的点头,说:“那真是太好啦,这样我们就放心啦。本来还想多考察几家的,看来不用了啦。”
  总监也充满期待的笑了,他肯定和其他人一样,很想问是不是今年要在子公司里面评选一个最佳财务团队。
  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客人这时候顿了顿嗓子,插口道:“是这样啦,总部跟软件公司合作,刚开发了一套网络登帐系统,是我们集团专用的啦,想于今年年底在全部的子公司推行,但必须先找其中一家提前使用,测试一下稳定性,然后再反馈点&hellip”
  总监立刻打断,问道:“你们有没有去重庆、昆明那边看看,那边的规模比我们大,业务模式比我们丰富,应该更适合测试新系统吧。”
  “这个‘测试新系统’是干嘛的,总监为什么要推脱?”我悄悄问老黄。
  “废话,那就意味着电算化资料全部初始化。”老黄答。
  “工作量很大吗?”我又问。
  “就是将现有系统所有数据备份整理,删除冗余的垃圾数据,将有用的数据全部编号排序,再录回新系统里。”老黄答。
  “听起来不怎么难嘛。”
  老黄又补充道:“相当于把整个东莞的小姐全都请到公安局,一个个盘查姓名户籍,老的遣送回家嫩的重新培训,再分配到各个小电子厂&hellip”
  港佬眼前一亮,悄悄朝我们看来。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一形容下果然工程浩大。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20:03  做记号
  •   (70)
      我忙向总监望去,只见其仍在跟客人打太极,你推来我托去。沈姐和老黄两位老江湖也笑眯眯的逐渐加入战局,各种谦己让人的华丽语句纷纷上阵,甚至不惜数落自己的种种诟病和欠缺;
      而珠圆玉润的上海男又不停的提及新系统的重要性,暗示作为测试者的荣誉和优越,差点就破脸大呼:侬就不可以从了阿拉也早点回上海交差了啦。
      饭桌上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口水激昂,只有三位充数的哥们你一口我一口的享用两千八的星级饭菜,胃口不受丝毫影响。
      经过近百回合的谈判,最后的结局是一边让一步,两位总部使者继续去其他子公司“赏善罚恶”,若无更合适对象再将“邀宴铜牌”交由深圳。
      各子公司就如《侠客行》里的江湖门派,平时都使出浑身解数争功论赏,到了关键时刻全都自废武功甘愿平庸,谁也不愿赴往生死未卜的侠客岛。
      下班后我打电话给Josie,她说她俩在东门的星巴克。
      等我赶到的时候,两位靓女都有气无力的靠在沙发上小憩。
      我走过去拍了拍萧晨的头,问:“这是咋了,是不是深刻体会到社会求职的疲惫了?”
      丫头撇着嘴,眼巴巴的望着我使劲点头。她坐起身的时候,我才看到桌子底下堆积如山的商场购物袋。
      “你们是逛街逛累的吧,不是说去人才市场吗?”我问。
      丫头做个干哭的表情,说:“我们上午去过了,人山人海的,死活挤不进去&hellip为什么这么多人找工作呀,一个个穿的都挺正规,衬衫领带的,挤起来怎么跟难民抢粮似的呀!”
      我笑了笑,说:“这都不算什么,你还没吃过他们楼下三块钱的盒饭&hellip”
      丫头抢着说:“我们试过啦,一勺冷饭,半块带壳的煎蛋和几根水泡的青菜对吧,您老当年吃过的苦我们今天都亲身尝试啦!以前老听你说在深圳找工作的痛苦经历,还以为你在骗取同情,今天亲身体验才知道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啊。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一片的,全蹲在人才市场楼下吃冷盒饭,还个个都装得精神倍儿棒似的。”
      我说:“那你们有没见识过那儿附近十块钱一夜的招待所?一个巴掌点儿大的破房间,摆四张上下铺,十块钱一个铺位,睡觉都得睁一只眼抱着行李,半夜经常有新住客拖着大包踩着你的手爬上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包里装的是走私手机还是新鲜碎尸&hellip”
      两位美女听得花容失色,骇然不已。丫头问:“那些人都是来找工作的?”
      我笑了一声,答道:“难道还是来旅游的?他们都跟你一样,以为深圳遍地黄金,削尖了脑袋往这儿挤,都想以最低的代价得到最高的回报,所以甘愿蹲在这里吃最便宜的,住最廉价的,好像这样就算艰苦过了,以后就能有收获了。但是你知道吗,绝大多数的人就算找到了工作,他也只敢改吃五块的盒饭,住二十块一天的集体宿舍而已;然后奋斗个三年五年,也许能吃到十块的盒饭,住上一房一厅的出租屋;奋斗了十年八年仍买不起五平米厕所的人满大街都是,你能说他们当年没吃过苦吗?”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23:32  做记号
  •   (71)
      丫头听得直摇头,说:“可是,可是,街头那么多开宝马大奔的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哥和你一样都是没钱没背景,小地方出来讨生活的穷人,混成什么样不能指望别人,没有先天的优势,我们只能靠自己加倍努力,加倍吃苦。”
      丫头沉重的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的说:“我已经在努力吃苦了。”
      我端起她的杯子闻了闻,说道:“刚吃过三块钱的冷盒饭,你就跑来这儿点八十的极品蓝山,这点儿苦还吃出高额补偿来了?”
      “这是珊珊姐请我喝的,没你份!”她吐了吐舌头。
      萧志指着桌子底下大量的购物袋,问Josie:“这些也是你买给她的?”
      Josie微笑,点了点头。
      丫头又囔囔道:“珊珊姐可会挑衣服了,又漂亮又大方,哪像你,我这么可爱的妹妹都两年没见了,也不送点礼物过来!”
      我心里骂道臭丫头,她的钱还不是我给的。但不好说出口,便对Josie说:“你别宠坏她了,这丫头就会乱花钱,没点节制。”
      “不会呀,晨晨很会精打细算,有个商场做活动买五百送五百,还多亏了她跑上跑下的精心搭配,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五百块可以买这么多东西!”Josie说。
      我随便翻了翻购物袋,除了女式T恤、化妆品,还有个印着贝克汉姆的小盒子。
      我一看就冲丫头囔囔道:“又在收集你的偶像纪念品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些东西除了浪费钱,它的作用还是浪费钱!想想你高中那会儿花了你爸多少钱?你现在还没赚钱呢,不能再把你学生时的消费习惯带到深圳来&hellip”
      丫头满脸不高兴,扭过头去不看我。
      Josie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忙把那小盒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到我面前,说:“这是晨晨给你买的电动剃须刀,牌子是小贝代言的。她昨天晚上见你的旧剃须刀不好使,今天一直惦记着买一个给你&hellip”
      我顿时哑口无言,脑袋嗡的一声懵了。
      我的旧剃须刀还是大学时二十块钱淘的地摊货,到现在还舍不得换,平时用它还尽量不让Josie看见,没想到竟被老妹翻了出来。
      我猛然想起,丫头从小就喜欢翻我书包,查我房间,看我日记。我明白那是一种变相的关心,因为这个妹妹性格倔强,从不肯当面表露,又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性格被动,便经常悄悄替我做很多事情。
      我刚读初中的时候,丫头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学生。有一次我被班里坏孩子半骗半抢弄走一套心爱的漫画书,心里虽然愤恨和难过,嘴里却跟人说是他自己送出去的。只有丫头从我日记里知道了真相,后来她居然打听到那坏孩子的家,帮我把漫画书要了回来。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丫头一边咧嘴哭一边吸着鼻涕敲我的门,把书交到我手上就转头跑了,什么话都不说。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究竟她如何把书要回,又是谁令她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过去了,性格懦弱的哥哥依然被动做人,妹妹虽然已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却依然以这样孩子气的方式关心着不争气的哥哥。
      “好了好了,我错怪你了。”我敲了敲丫头的手背。
      她把手收了回去,涨红了脸,死活不扭头看我。
      Josie在一旁看着我俩,捂着嘴笑。
      “好好好,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无条件服从您的任何决定。”我说。
      丫头又撇着嘴僵持了一会,忽然举手叫来服务员,叫道:“再给我们来两杯极品蓝山,打包带走,这个男的买单!”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1 13:29:06  做记号
  •   为了确保质量,每一章都需要经过反复的修改和斟酌之后才敢发给大家看,所以每天只能发十章左右。不过周五之前,大家应该能看到结局,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0:33:22  做记号
  •     写的真好,我姐一直想去深圳,但是我始终对那里感觉不是很好,最近下定决心打算六月份辞职南下,如今看了你的故事.我又犹豫了.
      
      外地人在深圳是没有归属感的,如果你不能忍受那种孤独的过客心理,还是再多多考虑吧。况且现在的深圳,薪酬优势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1:32:07  做记号
  •   (72)
      每年的八月,高校毕业生的流向就成了电视新闻热点,各台的新闻播音员不动声色的念出一串串恐怖的统计数字,再从街头挑几个垂头丧气的待业人员配合着诉说一下求职惨状,再请出几个头发油光滑亮的所谓专家分析一下严峻的就业形势,气氛像诺查丹玛斯在宣布世界末日,听得丫头一惊一乍的,Josie也在一旁紧皱眉头。
      我正在厨房切菜,丫头慌慌张张的跑到我旁边叫嚷:“怎么办呀哥,我在跟611万毕业生抢饭碗呢!难怪工作这么难找啊。”
      我白了她一眼,说道:“少来,别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六百多万毕业生怕什么,告诉你,这其中起码有两百万考研去了,还有一百万考公务员,两百万留在内地,北京、上海、广州去了八十多万,顶多剩十几万来深圳;其中七成的人在跑人才市场,二成的人托关系&hellip”
      “那还有一成呢?”丫头问。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还有一成就像你这样,天天坐在家里等馅饼往下掉。”
      她切了一声,说:“人才市场那么多人,挤得头破血流,我在家里投简历不也可以吗?”
      “投了一个星期,也没见你出去面试过,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问。
      丫头摇头。
      我把手里的菜和刀放下,摆了个训人的姿势,抬高声音说道:“你填的起薪太高了!一个屁大点儿的毕业生,白纸一张,什么经验都没有,谁愿给你三千?你就不能实际点,哪怕刚开始拿的少一点,只要能积累经验就行?”
      丫头不乐意听,嘟了一下嘴就扭头走回客厅,丢下一句:“那是他们不知道我的能力!”
      Josie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哥哥,不知道该支持谁。
      我只能摸着刀柄摇头,对丫头的心高气傲无计可施。
      这几天有一个大学校友联系到了我,她叫张茜,与我在校园广播站的宣传部共事时认识。张茜也是两个月前刚刚研究生毕业,前不久才在深圳把工作落实。
      她听说我在深圳,便约我出来见一面。
      我心情复杂的走进万象城的星巴克,不知道是以伪装的开朗还是一贯的阴郁去面对这个老朋友。
      “萧志!”
      靠窗的角落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叫,一股久违的、涩涩的却异常温馨的感觉弥漫在我脑海里。多年以后再见到张茜,背景却已经不是那嘻闹的校园广播站了。
      “看来深圳还挺养人的,你比以前胖了不少。”张茜笑着招呼。
      我挥了一下手,走过去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支开服务员,然后干笑一声,说道:“养人谈不上,吃得还没以前在学校好,只是长期坐在办公室不运动,发福了而已。”
      “现在还画画吗,在广告公司应该能发挥你的美术天份吧?”张茜问。
      “我虽然在广告公司,但只是个算帐的,天份这种东西涨不了工资,所以只好丢掉了。”
      “真替你可惜。”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工作怎么样,高人一等的学历帮了你不少吧?”我问。
      张茜扶着额头直叹气,说:“我都不知道多读这三年有什么用,揣个硕士学位找工作,还不敢去跟本科生竞争,说我们成本高,性价比低;找那些要求高的职位呢,又争不过跳槽的,说他们经验丰富,上手快。好不容易自降身份、低声下气的求得一工作吧,工资就比本科生多几百。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何必耗费这巨大的精力和时间考研呢&hellip”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1:39:36  做记号
  •   (73)
      我们聊了一会各自的近况,逐渐停了下来,看着杯子不说话。
      离开熟悉的校园和熟悉的人群,我们实际上已没有多少共同话语。
      张茜悄悄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跟王熙有联系吗。”
      小铁勺哐啷一声从手指间滑落到桌面,我的面部开始微微搐动,双眼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仿佛稍稍一碰便会泪水四溢。
      王熙&hellip王熙,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个名字&hellip
      张茜慌乱起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在意!都过去五年了,你心里还在怨她吗?”
      我使劲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心里不停的喊道:我不怨她,我不怨她&hellip
      她给了我那么深至肺腑的爱情,留给我那么刻骨铭心的回忆,就算她让这一切戛然而止,不给任何理由,让我在抑郁和自卑中过了整整五年,我也从来没有怨过她。
      张茜见我只是摇头,又问:“那你有没有怨我?当初介绍你们认识,看你们如漆似胶的好了那么久,我原本很欣慰的,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hellip竟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hellip”
      我抬手缓了下双方的情绪,幽幽说道:“我一点儿也不怨你,而且直到现在我还是坚持认为,她在那四个月里给我的快乐,仍然多过这五年来给我的阴影。”
      张茜又红了眼眶,声线发颤,表情比当事人更加不舍,如五年前在我宿舍楼下替王熙传话时一模一样,缓缓说道:“别&hellip你别这么说,越这么说我越内疚&hellip是王熙太傻,不懂珍惜&hellip”
      王熙在大二那年暑假突然判我死刑,中断了与我的一切联系,开学后也只是叫当初的牵线红娘替她归还一些东西,其中包括一本我俩共同经营的交换日记,里面记录着两个人相知相爱的全部回忆。
      张茜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说:“王熙把心里话全写在那本日记里,叫我务必交给你看,那时候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接过去看一眼呢?你到现在都不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离开你吗?”
      “求你了,不要说&hellip”
      我把脸转向一边,一股穿堂风吹在我湿润的眼窝里,特别冷。
      当年你执意要走,不给理由,不让挽回,我用沉默成全了你,早已经不堪承受,为什么还要用那些残酷的文字来一笔一划的奚落和嘲笑我?
      你叫我去死我可以死,但请不要在捅了我一刀之后还说一句:亲爱的,我不想这样&hellip
      张茜怔怔的望着杯子出神,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她又从手提袋里翻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说:“我们改天再联系吧&hellip我先走了。”
      她走出了几步,才回头说:“桌上是王熙的名片,我昨天才在这里见过她,就是你坐的那个位置。”
      这轻轻一句话,竟让我全身颤抖,眼线决堤,泪如泉涌。
      哭到后来,杯里的卡布奇诺每一口都比泪水更咸,更苦&hellip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1:45:16  做记号
  •   (74)
      认识王熙的那一年,我原本没有任何准备,只是终日沉迷在偷电、通宵、逃课的游戏生活里,自得其乐,系足球队也因此将我除名。
      于是每周一晚上去广播站的例行报到便成了我唯一的课外活动。
      直到广播站举办那一届文艺晚会,要求每一个成员都必须拿出节目,我才熬了一个通宵写了一个能演二十分钟的小话剧,原本只为交差,不料却大受青睐,看得广播站众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奉为天书一般。
      当时张茜她们最是积极,一致推举我亲自出演男主角,却谁都不好意思出演女主角,便说一定帮我从广播站外寻找一个。
      第二天我去广播站报到的时候,一进门就注意到有个陌生的女孩子站在窗边轻声读着什么,她背对着我,身形娇小却富含诗意,傍晚的斜阳轻轻披在她的半边背影,被四周淡抹的粗线条衬托得格外精细而鲜亮,美得就像雷诺阿的油画。
      直觉告诉我,她手里拿着的肯定是我的剧本。
      过了一会,她果然走到我面前,双眸闪亮,莺莺细语,说你一定就是萧志吧,我是张茜的老乡,我叫王熙。
      这一声“我叫王熙”便从此烙进了我的灵魂,直至今日仍刻骨铭心。
      我们从当晚开始连续排练了三天,感觉却像熟识了三年,无话不谈,融洽默契,相互吸引,就如两匹在广阔草原上纵情奔跑的马儿一样畅快淋漓,毫不约束。
      第四天晚上的正式演出,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表情动作信手拈来,好像排练了千百次一样。台下众多女生入情入戏,失声哭泣。
      台上我和王熙虽然演绎着悲剧,心窝里却爱意融融,迎接着一个喜剧&hellip
      那一刻我甚至认为,我俩就是天造地设的王子公主,没有谁的爱情能比我们更富有戏剧。
      一年之后,我受校话剧团的邀请,闭关半月写了一个能演两小时的大型话剧,其中角色众多,情节多线发展,主矛盾与次矛盾交叉进行,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仅主角就多达十位,实为话剧团史无前例的大手笔。
      团长特意邀请我出演其中最具喜剧色彩的一个主角。这个大规模的话剧整整排练了三个月,正式演出的时候轰动全校,好评如潮,长久为人津津乐道。
      这次我写的是一个喜剧,演出的时候我使出浑身解数取悦观众,哄笑四起,掌声如雷,可是黑压压的台下人群里,又有谁能看见我心底的悲剧&hellip
      你会来看我的演出吗?有几处专门为你写的桥段,能让你回忆起我们相恋的时光吗?如果此刻你也在舞台上,我们一起演绎的又将是喜剧,还是悲剧呢&hellip
      如果此生我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也许七年,也许十年之后,你只是我心里一道淡淡的忧伤,触之不痛,忆之不楚;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来了深圳&hellip这个座位上,仿佛都留有你的体温&hellip
      你始终是一根刺,卡在我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痛。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1:49:00  做记号
  •   (75)
      萧晨终于来了面试电话,Josie陪着她在房间里又叫又跳,跟着又是搭配衣服又是训练仪态,疯疯癫癫的忙碌了一整夜。
      我在一旁哭笑不得,说又不是叫你去参加超级女声。
      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家,发现两位靓女不在,打电话一问,原来又是躲进了星巴克用极品蓝山在疗伤。
      “又怎么了,面试没通过?”我找到她们,瞄了眼桌底,幸好没有购物袋。
      丫头仍抱着双膝不说话,Josie帮着答道:“面试是通过了,让她明天去上班,但是&hellip”接着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是摇摇头。
      我是过来人,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便坐到丫头旁边,撞了下她肩膀:“来吧,跟我说说看。”
      丫头撇着嘴抬起头,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问:“哥,你房租是多少钱?”
      我愣了下,答道:“一千二,怎么了?”
      丫头又问:“算上水电、宽带、煤气、有线电视,还有买菜、买米、买油等等等等,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月算下来要花多少?”
      我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答道:“如果每顿都自己做,住宿加伙食&hellip最低也得一千八九吧&hellip”
      丫头扑进Josie怀里,哭爹喊娘:“珊珊姐,你看,果然连零头都不够&hellip”
      “怎么了,公司给多少薪水?”我忙问。
      Josie看了看我,无奈的答道:“八百。”
      “靠!什么破公司,这不明摆着欺负应届生吗?我们楼下洗脚妹的底薪都一千五呢!”我肚里烧起一团火,皱眉捏拳,又问道:“你不会答应了吧?”
      丫头嘟囔道:“还有好多人抢呢&hellip”
      当晚萧晨穿着睡裙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直在通电话,问爸爸妈妈,问同学,问朋友,轮流听取意见并顺便抱怨。
      我也心烦意乱,搞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孰真孰假,为什么同是应届生,有人一工作就月薪过万跳槽单干,有人自信满满却怀才不遇境地悲惨。究竟是人对社会撒了谎,还是社会对人撒了谎?
      智囊团的意见没有达成统一,丫头索性丢开电话,抱腿坐在窗台,望着楼下飘着轻烟的烧烤摊,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丫头还是决定去做那份八百块的工作。
      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很早,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抖擞的挂起新买的手提包,对我说:“哥,我第一天上班,说点好听的吧。”
      我想了想,说道:“好吧,不管怎样,这是你工作经验上零的突破,值得纪念!”
      丫头跟Josie轻轻拥抱了一下,推门下楼去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丫头尽量让自己显得神采奕奕,但眉角里的失落,做哥哥的又怎能看不出来。
      从校园到职场是一次人生阶段的转变,但是这两个阶段之间却并不是无缝连接,很有可能存在落差。
      这个落差可大可小。很多人在“天之骄子”的光环下被庇护了太久,从象牙塔猛然跳进职场的泥潭里,理想撞到了现实,泡沫撞到了石头,唯有泪花四溅。
      丫头在第七个晚上终于撑不住了,抱住Josie使劲哭。
      
  • 【楼主】【楼主】作者:莫出尘  回复时间:2010-03-02 11:53:35  做记号
  •   (76)
      她就是在两个阶段之间的落差里没有安全着陆的一个典型。抱着八千的希望,来做八百的工作,丫头的这一个星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辞职时老板结算给她二百五十七块四毛七的工资,还是按最新的劳动法精确计算出来的。
      丫头很大方的没要那四毛七,捏着两百多块钱开始计算这七天上班的成本:每天一顿早餐两顿盒饭再坐两次公交,需要三十二,所以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挣了二百五十七,花了二百二十四。
      还没有算一分钱的房租和水电。
      “都是这样过来的&hellip工资会慢慢涨,你不能指望一开始就拿很多&hellip”我坐在她旁边,尝试着安慰,“刚毕业的第一年,不要指望挣什么钱,学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我刚来深圳找工作的时候,因为财务工作的特殊性,遇到过很多千奇百怪的拒绝理由,其中有三种对话是我最常碰到的--
      第一:“对不起先生,我们的出纳只招女性。对不起,会计也只招女性。呃,稽核也招女性&hellip对不起,因为我们的财务经理是男的。”
      这种情况占百分之二十。它让我感觉到深圳不喜欢男人。
      第二:“是深圳户口吗?那是广东户口吗?那会不会讲广东话呢?对不起,下一位&hellip什么,你有表亲在深圳?那他是深圳户口吗?广东户口呢?广东话会讲吧?对不起,下一位!”
      这种情况占百分之二十五,它让我感觉到深圳不喜欢外地的男人。
      第三:“啥学历?有会计证吗?英语几级?计算机几级?嗯,非常不错&hellip等等,你做过几年会计?用过啥财务软件?纳税申报会吗?能不能做两套账?对不起,下一位&hellip”
      这种情况是最多的,占百分之四十五,它让我感觉到深圳不喜欢没经验的外地男人。
      那个时候前辈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三年后我全部一字不差的继承给了妹妹。
      丫头渐渐稳定了情绪,才慢慢说出了她的委屈。
      她觉得公司招她进去就跟请了个临时工一样,只让做些复印、传真、跑腿的事情,好不容易有点设计的活儿,却只是让她添色,打图,然后装订成册。就像医生做完了手术,交给助手缝线,清洗,收拾工具一样。
      “刚刚晋升到一线球队的时候,总要先打打替补的&hellip”我想起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也只是天天理理文件,查查病毒,替出纳去银行排队,或是帮总监下楼买蛋挞。
      “你也不一定非要找设计师嘛,遇到别的机会也可以试试。”我又说。
      丫头听不进去。自命不凡的设计师,又怎能跟低调的小会计一样隐忍偷生。
      我只得由着她,又回到四处奔波投简历的日子。
      王熙的名片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每次我把它塞进抽屉的最底处,过了没多久却又总是忍不住摸出来看。
      总经理助理,地王大厦第五十一层。
      她曾说过,最喜欢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大地。如今她做到了,从深圳最高的写字楼上往下看,还有谁在她眼里不是渺小的呢。
      我的心一直在隐隐作痛,好几次想下决心撕掉它,但我怕撕掉后心会更疼。
      与往事交战,输的往往是最用情的那一方。
      这一张压在抽屉底处的名片,让我沉思了很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