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的悲剧不由地让阿拉伯人开始反思一个问题,一个自上世纪70年代本拉登与塔利班诞生之前就逐渐兴起的问题:

跟着英国混,被英国人接连卖了两次;跟着德国混,德国人把巴勒斯坦塞满了犹太人;跟着苏联混,苏联人用炸弹炸我们兄弟国家的小孩。跟着美国混?美国直接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那他妈的到底还能跟谁混?!

中东沧桑一百年,欺骗、屠杀、革命、斩首,就是英国、德国、苏联和美国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关键词。

无论是向西还是向东,当原本世俗化的阿拉伯世界一片凋零时,宗教色彩强烈的波斯人国家伊朗与宗教复苏愈演愈烈的突厥人国家土耳其却意外地强势崛起。这似乎给阿拉伯人暗示了一个答案: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跟别人混?

05.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历史根源

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

——霍梅尼,伊朗前最高领袖

1979年11月4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发展到高潮。一大群伊朗学生冲进了德黑兰的美国大使馆,绑架了66名使馆人员长达444天。第二年美国与伊朗断交,时任总统卡特也部分由于处理不利而败给里根。2012年,伊朗人质事件被好莱坞搬上了大屏幕,即《逃离德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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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伊斯兰革命中伊朗民众烧毁美国国旗

伊斯兰革命前,伊朗曾是中东最亲美的国家,美国一度把伊朗当“中东警察”培养,不限量地向它出售任何它需要的武器。1978年,伊朗一国几乎可以单挑整个阿拉伯世界。但全面西化的经济政策让伊朗贫富差距急剧扩大,物质享受也让保守团体颇为不满。在流亡海外的宗教领袖霍梅尼煽动下,伊斯兰革命最终爆发。

伊斯兰革命后,伊朗社会急剧转向保守,女性再也不能公开裸露躯体。对外政策则转向激进,不仅积极输出革命(隔三差五向以色列丢火箭弹的黎巴嫩真主党就是伊朗扶持的),还同时反美反苏。霍梅尼把美国称为“大撒旦”,把苏联骂作“小撒旦”,继而有了那句名言:“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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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革命前的伊朗女性

同样在1979年,一群沙特武装人员认为沙特在现代化中丢掉了伊斯兰传统,竟然在绝对禁止暴力的麦加大清真寺持枪绑架了六千多名信徒作人质。沙特政府花了2个礼拜,死伤100多名特种兵才得以平叛。虽然叛乱者被枭首示众,但沙特此后同样急剧转向保守,先前舆论已开始讨论在酒店开酒吧,随后变成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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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革命前的伊朗女性

虽然凯末尔与纳赛尔两人一个倾向西方,一个倒向苏联,但无论向西还是向东,这两者本质上都是世俗化的,世俗化正是大半个世纪以来阿拉伯乃至整个中东地区的潮流。但到70年代末,这种轨迹开始分叉,以伊朗和沙特为代表的一派越发宗教保守,而同期上台的萨达姆与阿萨德则以铁腕继续捍卫所在国的世俗化。

这两者有时还会产生激烈的冲突。1980年,由于担心伊朗伊斯兰革命会传染到国内,萨达姆的伊拉克先发制人对伊朗发起进攻,残酷的两伊战争爆发。战争中不仅大量对平民使用化学武器,双方还让老人与小孩组成人肉排雷队,强行趟地雷阵排雷,以至于战场上尽是老人小孩的断肢残腿。

90年代,随着本·拉登与塔利班的崛起,宗教保守派的势力日益壮大。但当时美国刚打赢冷战,福山欢呼着历史的终结,华盛顿共识把自由市场与资本开放送上神坛。中国还在纠结姓资姓社,日本刚迈入“失去的二十年”,德国因统一后东德拖累逐渐沦为“欧洲病夫”,英国正与索罗斯打英镑保卫战……

环顾世界,“美利坚治世”(Americana Pax)正处巅峰。在这样的背景下,谁会在意那区区几个所谓的激进分子呢?

然而,当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美国自顾不暇。而从伊拉克战争到阿拉伯之春,美国又让一个个稳健的中东世俗国家沦为废墟,宗教保守派的相对力量迅速提高,伊朗与土耳其强势崛起。原本的世俗派支持者也在意识到外部强权的伪善后转向从自身传统里发掘力量——而对中东而言,最大的传统,即是宗教。

被西方世界吹上天的阿拉伯之春,并没有带来西式政体,而是更大规模的宗教复兴。一场发端于20世纪60-70年代的声势浩大的伊斯兰复兴运动,于此刻发展到高潮。随着全球贫富差距分化与大国竞争的加剧,这股浪潮,或许将在未来进一步发酵。

1998年,有记者询问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是否对当年因支持阿富汗圣战者而酿就了塔利班的悲剧感到后悔,布热津斯基不屑一顾地回答道:“一派胡言!对世界历史更重要的是什么?是躲在山洞里的塔利班还是冷战的终结?”

3年后,在纽约双子大楼发生的一切,或许会让布热津斯基重新考虑他在当年那个采访中作出的回答。

06. 尾声

每个文明都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并将其历史置于人类历史的中心舞台。西方文明尤其如此。

——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2001年11月10日,911的两个月后,在中东国家卡塔尔的首都多哈,发生了一件同样将对世界历史产生深远影响的事件。

经过17年艰苦卓绝的谈判,中国终于在那一天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进一步与全球融为一体。20年来,无数背井离乡的民工,无数夜以继日的白领,无数废寝忘食的科研工作者,无数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付出了无数努力与血汗,靠着自己的勤劳、坚韧而不是激进与暴力,让中国一跃而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用另一种方式交出了通往现代性的答卷。

1993年,当西方世界仍然沉浸在福山式“历史终结”的迷梦中时,福山的老师萨缪尔·亨廷顿在其传世之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里极具前瞻性地预见到了伊斯兰的复兴与中国的崛起。虽然在当时引发了巨大争议,但事后看来,与福山相比,或许亨廷顿的预言才更加接近当代世界的模样。

历史怎会总结?历史永不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