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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士德勋爵号”间谍船在宁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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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招宝山脚下的寺庙,华生少校摄于1870年前后。出自原署理浙海关税务司包腊(Edward C. M. Bowra)的影集。


    田 力


    1832年5月28日,“阿美士德勋爵号”停泊在镇海附近。东印度公司大班林赛和他的翻译郭实猎登岸,拜会了镇海知县郭淳章、马大老爷和其他一些官员。他们被告知,在提督和其他高级官员做出决定之前,“阿美士德勋爵号”不得随意在甬江里航行。不过,林赛对中国官府的要求置若罔闻,他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5月29日上午,浙江提督戴雄带着三艘战船来到镇海,声势浩大。“阿美士德勋爵号”在三船经过时,特意鸣炮三响以示敬意。不过戴雄当天并没有接见林赛等人,或许还在和其他官员商量对策。


    5月30日清晨,马大老爷带着一群官员到船上,邀请林赛和郭实猎二人去和提督等高级官员会面。为了摸清中方的态度,郭实猎已经顺利结交了一位孙姓水师军官。说来有趣,郭实猎曾经在东南亚一带的福建华侨中传教,由于有语言天赋,他很快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福建方言。为了方便日后来华活动,他在暹罗(今泰国)加入了一个来自福建同安的郭氏家族,取了中文名“实猎”。而这位孙姓军官也是福建人,真就把郭氏当作同乡,十分亲近;并且在与其交往的几日里,还接受了对方的医治,心存感激,一直想有所报答。所以当马大老爷与林赛谈话的同时,孙姓军官也在和郭实猎进行一番密谈,主要是透露了宁波官员对于“阿美士德勋爵号”来访的真实态度,并提醒他们在与中方官员交往时应当注意的一些事项。


    在马大老爷离船后不久,林赛等人就登岸到了镇海城,这次他们依然没有见到浙江提督。中方负责交涉的是镇海知县郭淳章和定海知县王鼎勋。


    林赛前日已与郭淳章商谈过,但和王鼎勋是第一次见面,对其印象非常差,认为他是“极为傲慢自大的中国人,憎恶外国人,并且对我们的观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林赛讲述了双方唇枪舌战的过程:


    在谈话当中,王鼎勋声称以前确实设有一个茶行和一个丝行进行对外贸易,但时过境迁,这两个商行早就停办了,而没有它们,我们将很难在这里做生意。关于这一点,我说到,设立这种机构的初衷是因为外国人不会说中文,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没有它们,我们依然可以很好地处理好自己的事务。就这个问题,他又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他们的文件摘要,以证明自乾隆时代起,就没有外国船只获准在宁波进行贸易。我重申,现在我的同胞们迫切希望重新开始以前的商业交往,既然他们的船只经常出入我们的港口,那么也应当允许我们去访问他们的港口,这样才是公平合理的。王大老爷脾气不佳,已经说了好几句令人不愉快的话,现在他很肯定地否认了我的主张的正确性。但当郭实猎先生宣称他此前在新加坡经常看到宁波商船,一位中国军官插话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从宁波出发的船只确实经常到你们国家(新加坡于1826年成为英国的殖民地,由英属印度当局管辖,故林赛等人向中方声称新加坡是英国领土——笔者注),但其船主一般都是福建商人。”


    王鼎勋见无法说服英国人,便与郭淳章简短商议了一下,后者随即拿出了一封信札交到林赛手中,告诉他“读完之后就能明白你们是不可能在这里进行贸易”的。这两位官员的行为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出示的是一封密札。5月27日,宁波知府冀兰泰在会见完林赛等人后,立即致信郭淳章,要他吸取福建官员因没有妥当处置“阿美士德勋爵号”来访而丢官的教训,不许该船片刻停留,并严防林赛等人与中国百姓接触。信中表明了中方对于“阿美士德勋爵号”来访的态度与处置措施,在双方谈判当中本属机密,王、郭二人竟完全没有保密意识,直接向对方亮出了底牌。


    林赛瞥了一眼信上的文字,立即就发现了“它极具攻击性的话语”,于是要求保存该信,当然遭到拒绝。郭实猎又提出要来抄录一份,这时王、郭二人才慌了神,意识到自己惹麻烦了,林赛写道“郭淳章变得相当焦虑不安,不断恳求不要抄信,因为他原本只是想让我们看一下信中内容,非常想把信再拿回来”。但已经迟了,“郭实猎先生退到桌边开始抄录信件,而我则稳住官员,和他们讨论别的话题”。就在会谈快结束时,马大老爷走了进来,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询问林赛之后方知事情经过,也变得急躁起来,对他说“这两个蠢人”。


    那封由郭实猎强行抄录的密札后来被保存在英国,现在依然能看到它的全文。冀兰泰知府先是转述了闽浙总督兼福建巡抚魏元烺的札件内容,里面谈到“阿美士德勋爵号”在福建沿海活动,水师官员因防堵不力被摘去顶戴。又提到“查夷情狡猾,难保不来此遂窜。……严饬沿海各厅县、营严密探查,加意防范”。最后,冀兰泰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命令镇海知县郭淳章:“即速移会沿海各营严紧探查,加意防范。该夷船如有窜至,立即跟踪追逐,不许片刻停留。并杜绝奸民与之勾通接济。倘敢稍涉疏懈,定即指名参奏,决不宽贷。凛切!特札。”


    林赛对信札中的内容极为不满,他“用非常直白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因信札中毫无根据的不实之词和侮辱性的评论所自然激发出来的”。


    实际上,让林赛等人难以接受的,除了中国官方在信札中所表现出不允许他们在宁波交易的坚决态度外,还有不客气的用词,如称其为“夷”,认为其“狡猾”。最让他生气的是,中方竟然将“阿美士德勋爵号”此来称之为“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溜进来”(creeps in like a rat),这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查诸信札原文,笔者发现这是林赛对“窜至”一词的误译,该词虽有贬义,如流窜、骚扰等意思,但与老鼠又有何相干?想必是因为“窜”的繁体字为“竄”,与“鼠”字形相近所导致的误会。在这一点上,他可是冤枉中国人了。


    等到中方官员走后,心潮难平的林赛立即起草了一份禀文,准备次日会见浙江提督时递交给他。这份禀文的中文版已残缺不全,所幸英文版保存完好,现照译如下:


    大英国船主胡夏米敬禀浙江提督大人:


    据见招,今天上岸,致与大官员商量。或我船可进口,照例买卖。但恨未曾谒见大人,现各厅营县文武官已将开札,说我船是“甲板夷船”,札文上还称“夷情狡猾”,夷船如老鼠般偷偷到来,寻求“奸民与之勾通接济”。尽管我个人地位卑微,但这些言论都是针对我祖国的侮辱,而且都是不真实的。大英国人不是“夷”,而是一个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优越性的国家的国民。大英国人的性情并不狡猾,而是坦率、勇敢、有进取心。我的同胞们笃信宁死亦不愿受辱。此外,我们也不是像老鼠一样潜入港口,寻求与汉奸的联系。老鼠藏身于洞穴之中,而我们在青天白日之下来到这里,心怀坦荡、没有恐惧,又怎会与汉奸有勾连?


    听闻大人品德高尚、聪明睿智,您一定明白这样侮辱性的言语必定会激起两个伟大国家之间的敌对情绪,而这两个国家的共同利益是成为朋友。


    因此,我的船来到此地,船上约有价值70000到80000银元的货物。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若贵省的大官员认为宜向朝廷呈报此事实情,则可能会产生一种每年能够达到数百万银元的贸易。谨随函附上一本有关英国事情的小册子,请大人屈尊阅看并予以保留。


    5月31日清晨,马大老爷与孙姓军官又来船上商谈与提督会面一事。林赛等人要求进行贸易,马大老爷要求“阿美士德勋爵号”再开得离宁波远一些。为了更好地表达意思,他还特意写下了文字说明,这张纸条被林赛称作“汛官密书”,其原文现存后半段,前半段依据英文回译,是这样说的:“若贵船驶到外面去,商人们就能和你们做生意了;而在这个地方,现在文武官员云集,商人们就不敢出来与你们做生意了。”之后的原文是:


    此客人亦不敢来,只可船开、官去,客人方能来船。但我们不便叫他来,我大清国官要遵律例,断不敢私自准交易,只可你们暗暗交易,文武不知道。意贵国人实在聪明智慧,仁义道德,君子之人者多,可欣可羡之至!


    文中的客人指的是商人。可以看出,最后一句本与此事无关,是马大老爷为了让林赛等人高兴,有意将英国人称赞一番。但好话再多也劝不走英国人,林赛的答复是“只要安排好我们的交易活动,我立马就将船开走”,马大老爷只得应允,看是否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