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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榴芳


    最近,和孩子一起读陈佳颖主编的《宁波童谣》,倍感亲切。因为是绘本,最吸引孩子的无疑是页面上一幅幅童趣盎然的画:屋檐下,团匾上的菜干,院子里晒的被子,灶跟间的水缸,石桥边的河埠头……这些画面无不带着宁波元素,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读着“航船到,冷饭拗,阿爷老头翻顶倒”,我给孩子做了一次忆苦思甜教育:过去大多数人家没有钟头,河边住户就以夜航船靠岸为依据张罗晚饭。那时没有电饭煲、高压锅之类的炊具,烧饭做菜都用土灶或煤球炉。阿爷老头又要拗饭,又要炒菜,还要时不时到灶头添柴,忙得都快要翻跟斗了。“冷饭拗”是什么意思?这一说又要道老古了。我们小时候,温饱尚未解决,吃纯米饭简直暴殄天物,所以每一顿饭都煮一大锅,留下一半做冷饭娘,下一餐与新米搅和在一起,这便叫“拗”。米饭经过多次烧煮,膨胀变大,认为这样可以省点米。有时因为冷饭太多,免不了烧夹生饭,下面已经焦了,中间还没熟,加水再烧,这样的饭真是难吃极了。


    宁波人叫客人为“人客”。过去,正月里时兴走人客,不像现在,一般亲戚不太走动,至亲朋友酒店里聚一下吃个团圆饭就好了。小时候,尽管是徒步,跟着父亲翻山越岭去走人客是一件开心的事。读到“正月人客多又多,奔到街里买青果”,脑海里出现这样一个画面:人客来了,大人张罗饭菜,差遣孩子上街买东西招待客人。孩子攥着几角钱兴冲冲来到街上,各种吃的让他眼花缭乱,真想把好吃的都买回去。怎奈囊中羞涩,只能有所选择。买什么好呢?于是就有了“青果两头尖,还是买荸荠;荸荠扁窄窄,还是买甘蔗;甘蔗节头多,还是买苹果”的挑剔与犹豫。经过一番选择,最后决定买一包瓜子比较实惠。想想瓜子有那么多,不如来个先吃为快,于是边走边嗑着吃。等到了家门口,要命!只剩下一包壳了。面对这样的窘况,大人尴尬万分,真想好好收拾一下孩子,可是正月头面不好打孩子,况且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当然,客人也不会计较,孩子嘛,哪个不馋嘴呢!


    童谣中最温暖的莫过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一首了,它唤醒了许多人心底里最柔软的记忆。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去一趟外婆家谈何容易。想起我的嫂子,她娘家在山那一边,每次带孩子去外婆家,都挑箩夹担,一担簟篓侄女一人坐一个,空隙处塞上衣服尿布等行李。因为要翻山越岭,常常是汗流浃背。“外婆呕我好宝宝,好宝宝,吃糖糕……”多日不见外孙,外婆积蓄已久的爱喷薄而出,珍藏多时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宝贝吃。同样是隔代亲,为什么外婆的爱要胜过奶奶呢?这也跟时代形势有关。在那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婆媳关系往往比较紧张,婆婆一般都有好几个儿女,孙辈自然也就多了,一碗水难端平,疼哪个好呢?再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近距离接触,难以产生美,亲情免不了淡薄一些。


    “囡囡宝,侬要啥人抱……”这首童谣以一问一答的形式,看似让孩子挑选谁来抱,实则谁都没空抱。从阿爸到阿姆,从阿姐到阿哥,兜了一圈,大家不是忙于生计,就是年老体弱,结果“派来派去呒人抱,还是囡囡自走好”。宁波老话中说到小时候“撮鸡屙吃”,并非空穴来风。那时孩子多,都呈放养式,大人根本无暇顾及。有的坐在坐车里,裤裆里积满了尿和屎,直到大人忙完事才来收拾;有的刚蹒跚学步,跌倒了爬在地上捡鸡屎吃也成了家常便饭。想起儿子小时候,我和先生要上班,奶奶要抱比儿子大一岁的堂姐,只好出钱让别人去养。虽然没有沦落到“撮鸡屙吃”的地步,但是每天清早在熟睡中被弄醒,再顶风冒雨送到养户家里,也是充满艰辛和酸楚的。再看现在的孩子,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众星捧月般疼爱着,真是今非昔比啊。


    “一双皮鞋美国货,两元洋钱买来哦,三日穿过就要破,四穿凉棚洞眼多,侬看罪过勿罪过……”这是一首数字童谣,从一说到十,前面是说美国货质量不好,后面几句是“切不过再买美国货,百样事体拆烂屙,究竟要买什么货,实在要买中国货”。短短的童谣里蕴含着浓浓的爱国主义思想,从中体现了宁波人在某个历史阶段里崇尚国货、抵制洋货的朴素情怀。


    “宁波糕点勿推板,猪油汤团油挪挪……”这首童谣让我想起有一年正月,我大概八九岁,父亲带我去舅婆家。舅婆家家境殷实,舅婆包汤团给我们吃,说每人四个。我暗自想,才四个,好小气。汤团出锅时,发现出奇地大,芝麻猪油的香气融合着白糖的甜,再加上糯糯的外皮,让从没尝过汤团的我味蕾大大兴奋了好久,同时也把这份甜蜜永恒地记住了。


    童谣里不但折射出老底子生活的不易和艰辛,还藏着许多人童年的影子。“正月拜岁吃瓜子,二月行会放鹞子……”童谣内容广泛,从绕口令到月令歌,从货币交易到农事民俗,无所不有。在童谣的韵律里,我们自娱自乐,打量眼中的世界。


    在那缺少玩具、没有游乐设施的年代,手指可是变幻无穷、信手拈来的好玩具。“掂掂窝窝,猫儿做窼。”大人把手掌张开变成一棵大树,孩子的小手指伸到“大树”下来做窼。“青布白布,捏着算数。”说时迟,那时快,大手掌出其不意一下将其捏住。在笑声中,游戏重新开始。“一二三,爬上山;四五六,红绿绿……”扳着手指数着数,我们从童谣中渐渐长大。


    曾记得,我和小伙伴们一字儿坐在阶沿上,伸着两条腿。一个人躬着背,拿根小棒点着一只只伸着的脚,大家一起念着:“踢踢绊绊,绊过南山。南山卜咚,至尊买牛。牛蹄马脚,缩落蹄子跔一脚。”谁也不曾去想过至尊是谁,买牛作甚。在晒谷场的一隅,两个人甩着长长的草绳,唱着“小白兔小白兔跳进来呀,红红眼睛白白毛”,其他人排成一队,在绳子边上按着节奏鱼贯而入,闪过甩动的绳子。对刚学会跳绳的孩子来说,甩动的绳子犹如刀山火海一样可怕,因为有童谣相伴,恐惧感就大大减少了。夏天的晚上,我们拿着扇子追着扑萤火虫,念着“火茧头夜夜来,啥人家门口搭灯台”,每个人都报着自家的姓,希望火茧头到自家门口来。此起彼伏的歌谣在火茧头的一闪一闪中回荡在夏夜的上空,也留在童年的记忆中。只可惜现在难觅火茧头的踪影了。


    写到这里,不禁要为作者点个大赞。这些老底子的东西,有些年轻人也许不屑一顾,而这位宁波姑娘牢记着“文化是根”的初心,为了孩子能传承家乡文化,不怕花钱、花精力,凭着一腔热血走访老人,搜集童谣,斟酌字词。她所编的绘本里,始终包含着一个元素,那就是宁波。此书既挖掘传统文化,又吸收新的内容,读着会让人会心一笑。


    通俗中藏着道理,朴素里透着纯真,经过岁月的浸润,童谣散发着陈年的醇香。它像一条船,从悠远的年代驶来,把一代代人渡过童年的河;它又像一面镜子,折射着时代的变迁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