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波华美医院旧址
凑巧的是,这座延续千余年的“十八里罗城”的始建者——唐朝的黄刺史也是位鄞县本地人。罗城由一位宁波老祖宗所建,却被一位喝过洋墨水的罗姓宁波人所毁,必定在积弊深重的古城招来巨大非议。
事实上,根据《鄞县通志》里收录的《宁波市政筹备处工程计划书》显示,拆城计划早在1920年便已制订,1925年公布实施——彼时宁波市尚未设立。
该计划开篇的第一章《建设》的第一节第一款就明确了:“环城马路以全城城墙拆去后之城基为路面”。

民国《鄞县通志•工程志》
志书的文献志里还收录着一篇鄞人作于1923年的《拆城》,充斥着对“古人筑城防寇仇,今人拆城利自谋”的不满。相关史料显示,宁波六门中的灵桥门和东渡门早于1924年时便已被拆除了。
由上可知,1927年才赴任宁波的罗市长无非是原定拆城计划的实施者,而在其任内掀起的大规模拆城运动也恰好证明了他强大的执行力。
搞拆迁总是会得罪人的,尤其当为拓宽道路拆除灵桥财神堂、为防治污染填塞濠河时,更遇到了本地商贾豪绅们的强烈反弹。
隳城造路一役为罗惠侨得罪地方利益集团而最终辞职下野埋下了祸根。
罗市长的政绩
在艰难的工作推进中,现代市政的轮廓逐渐显现。
在罗市长主政期间,对宁波市区进行了详尽的人口、户口调查,建立了土地登记制度并进行清丈工作,勘测市境区域共计68423亩,完成了摸清家底的基础工作。
市政府还拆除了一大批露天粪缸、私厕,新建起公厕40余所、尿斗百余处;又按照市政卫生要求,专门建造了两座牲畜屠宰场,城区的环境卫生得到了极大改善。
中山公园就是在罗市长任内完成修建的。据《鄞县通志》记载,“中山公园系旧道署及后乐园等全部改建,占地约60余亩,费银11万元,动工于民国十六年(1927)夏,至十八年(1928)秋告成...此项工程均由宁波市市政府工务局绘图设计筹备处招工承筑。”

宁波中山公园内的逸仙楼(网络图片)
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罗惠侨尤其注重文教建设。他将原府学文昌阁这座历史建筑迁移至中山公园,更名为“逸仙楼”,改作宁波市立图书馆对公众开放;又将宁波府学原址改建为公共体育场,开甬上市民运动风气之先河。
在任期间,罗惠侨还夺回了宁波开埠之后长期由洋人把持的教育权。不仅收回了基督教会所办的甬江女子中学、三一中学、斐迪中学的校舍和管理权,还勒令教会学校不得将教义列为必修课。

私立甬江女子中学
他将一批市内县、区立中小学校改为市立,提高教师待遇、增添教学设备,经费由市府统收统支。同时改造私塾,对当时占教育主流的私塾教师进行培训;还兴办起平民补习夜校和成年妇女补习学校,以满足不同层次求学需求,试图扭转高企的失学率和市民文化程度低下的困局。
彼时,宁波江北岸的水域管辖权长期被天主堂和太古洋行占据,码头捐税尽入洋人之手。应爱国之士的呼吁,罗市长上任后便迅速修订了《宁波市暂行租用江河沿岸码头章程》,边呈报外交部边进行交涉。
由于外交权并不属于地方,直至宁波撤市并县两年后,方收复了水域主权,即所谓的“白水权”。白水权之争先后延宕共六年之久,离不开市、县两任政府前赴后继的努力,但破局者的功劳理应首归罗市长莫属。
辞职与撤市
罗惠侨入主宁波市政府时正值“四一二政变”之后,时局混乱导致党政冲突事件时有发生。作为一名知识分子,虽保持了清廉为民的工作作风,却低估了地方政治势力的盘根错节。以至于一位堂堂的宁波市长,居然被排挤出国民党宁波党部,连市党部会议都无法参加。
他那受西方教育影响的科学管理思维,也在东方保守的人情社会中屡遭碰壁。市政府的一些革新举措,如土地登记、房屋拆迁等触及到了某些既得利益集团,而拒绝请托与决不妥协必然招致一些地方豪绅的仇视与污蔑。
1930年初,一封指控罗市长受贿的举报信被送到省政府主席的案头。当组织上派纪检工作人员下来宁波调查时,自以为问心无愧的罗惠侨竟然还与调查人员正面顶撞。
1930年2月,殚精竭虑的他经过仔细权衡后,决定辞去市长职务。这位在北大教书八年之久的留学归国人才,在宁波市长的岗位上却仅仅干了两年半。
罗惠侨在任期间,本地就有人以“加重市民负担”为由反对宁波设市。幸好因其是宁波人的关系,尚能拉拢各方平息风波。
待罗惠侨去职之后,部分顽固士绅所煽动的“废市运动”重又抬头。最终在1931年1月,成立三年半的宁波市黯然被撤,重新并入鄞县。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鄞县县长陈宝麟(1898-1965)虽来自河北人,但凑巧也是位北大毕业生。他于1929年1月出任鄞县县长,在任时间长达十年,实现了罗市长的许多未尽事业。
在宁波历史上,务实灵活、本土成长的陈县长,其名气远胜于海归空降的罗市长,只可惜陈县长最终却卒于台湾。
一个知识分子的时代困境
离开宁波后,罗惠侨辗转出任过汉口第三特别区市政管理局局长、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专员、航空委员会参事等职。
抗战时期,由于得到同样有着旅美留学经历的宋美龄的信任,他还先后做过国民党空军驻缅甸和印度的办事处处长,为支援印缅远征军战胜日寇、开辟抗日大后方运输线作出过重要贡献。
国民党败走台湾后,罗惠侨选择留在了大陆。返乡之后,经济状况一直很拮据。也许是因为学历与政治背景的关系,他曾一度受聘为宁波市私立大中中学(今宁波七中)的校长,后又调宁波四中任教,最后成了宁波造船厂的一名工程师。
罗惠侨于1956年7月加入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是宁波民革筹备委员会副召集人。他担任过第一至六届宁波市政协常委、三至六届的副秘书长,直至1972年因病去世,享年84岁。
罗先生早年立志于学术报国、科教兴国,抗战时毅然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晚年时选择了与社会主义道路同行。虽然他在国共两界都担任过一些政治职务,但一名技术官僚终究未能融入体制的核心。
大概许多宁波人都不知道,山茶花作为宁波的市花已有40多年的历史。或许更多人不知道的是,作为一种城市象征,宁波曾经的市花却是莲花,由罗市长在1929年亲自拍板选定。

当年的一则公告阐释了选择莲花的用意:“出污泥而离尘,芳馨弥远;清不绝俗,和不同光。”
莲花寓意高洁,莲蓬象征勃发,莲子暗喻心苦。这更像是罗惠侨在借此昭示着自己的人生选择:清正廉洁,蓬勃发展,苦心经营,和而不同。

1929年市花布告(网络图片)
不过也正是莲花般的道德洁癖,导致了他在政治上的孤立。罗先生的局限正是时代困境中知识群体的一个缩影:纵有满腔学识与抱负,却因貌似清高的理想主义情怀,而始终找不到施展才华的更大舞台。
幸运的是,这位在历史夹缝中辗转的知识分子,最终还是找到了寄托乡愁、安放心灵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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