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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剑角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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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蛄


    □王太生


    唱戏的有脸谱,生旦净末丑。昆虫也有吗?或者说,有笑虫和哭虫吗?有没有红脸与黑脸,白脸和黄脸……毋庸化妆的喜怒哀乐?


    草木稠茂时,昆虫弹跳恣肆。虫栖草,草匿虫,虫栖青枝,或鼓翼而鸣,或默不作声。


    儿时家旁的小河边,坡上遍长野苎麻。叶上有一种淡绿色的昆虫,肥硕身躯,憨憨地趴在麻叶上,用手捏它时,圆硕的脑袋直摇,至今也弄不清它真正的名字,我们叫它“摇头瘟”。


    “摇头瘟”,天生一副摇头否认的表情,断然对侵入领地的人说“不”,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摇头瘟”,不会像蝉那样鸣叫,只是肢体语言丰富,会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现挣扎和反抗,是一种悲。这样一种昆虫,我已多年不见,差点把它忘了。


    也难怪,一条河早已消逝,没有了那片野苎麻,还能到哪儿去寻找一只“摇头瘟”?那时,我们在苎麻丛间探头探脑躲猫猫,偶尔会遇上一两只“摇头瘟”。这样的昆虫,淡蓝,或者碧绿,遍体金碧,非常好看,小孩子逮到它,总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一只火柴盒里养着,是一只不会鸣叫只会摇头的玩具。


    在层密的麻丛间,找一只“摇头瘟”并不难,看到蜷曲的麻叶,这种外形与秉性奇特的小虫子往往就住在里面。而有时候展开麻叶,小虫子已经老熟,凤凰涅槃,修炼成精,变成一只不会飞的金粉玉蝶。


    “摇头瘟”活动的舞台背景,至今想起来,有些古意氛围。野苎麻,《蜀本草》记载:“苗高丈已来,南人剥其皮为布,二月、八月采。江左山南皆有之。”我生活的小城就在江之左,草木茂盛的城池,雨水充沛,总有昆虫逍遥于繁密植物枝叶间。当然,苎麻作为纤维提取作物,可以用来制绳子,二三纤夫,拉着一条船,匍匐行进在草密水阔的高岸,江号声声。或麻绳一搭,船便系在河边歪脖子老柳树上,几块石头一垒,船人便于江边生火做饭,算是歇息了,锅里的鱼大概也是从江里捞上来的;也可用来织麻袋,散发着苎麻植物气息的麻袋,纵横经纬,将麦、米、谷等装入其中,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麻叶上“摇头瘟”,大概是属于旧年昆虫。我至今也没弄清它的学名,到底叫什么?就像童年的玩伴,只呼其小名,并不知晓它的大名。


    有一种叫“土狗”的虫,土木形骸,激动时神态“嗔怒”。它的学名叫“蝼蛄”,身体呈黑褐色,覆盖一层短如丝光的毛。《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蝼蝈,小虫,生穴土中,好夜出。今一名蝼蛄,一名螜,各地方言之不同也。”言其居住方式、作息规律。


    蝼蛄喜欢借着夜幕的掩护,在昏黄的电灯杆下活动。它们羽翼背在身上,从昏暗的天幕深处来,朝有亮光的地方飞,飞行距离自然不会太长,飞到路灯下,“啪”的一声落下来,胖胖的肉身摔到地面,也不知疼不疼?


    它趴在地上,左右探望,似从暗夜处偷了东西,慌慌张张。尔后,驱动那多而乱的小脚快速蠕动,一通乱爬。


    蝼蛄背部呈茶褐色,腹部灰黄色。前脚大,呈铲状,适于掘土,有尾须,昼伏夜出。


    古人总结蝼蛄有五大绝技,但又学艺不精,“一飞不能过屋,二缘不能穷木,三没不能渡谷,四穴不能复身,五走不能绝人。”蝼蛄能飞,却飞不过房檐的高度;能爬,却爬不过树梢;能游,却游不过小河;能挖洞,但不足以在浅洞中栖身;能走,却甩不开他人。


    我们那时恶作剧,把一只蝼蛄放在塑料盆里,或浅浅的路面水塘,看它笨拙游动的样子,肥胖的身子和脚浮水里一直在动,现在想起晋代崔豹《古今注》里的话,说它的不能游过小河,渡达彼岸,此言不虚。


    夏末秋初,蝼蛄也会像蟋蟀、螽斯等鸣虫一样,摩擦翅膀,发出鸣叫。古诗有这样的句子,“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诗人触景生情,以为蝼蛄知道寒冬将至,哀叹自身时日无多,发出悲鸣之音。由物及人,没有冬衣,像蝼蛄一样挨冻。


    幼时夜晚,逮一只蝼蛄,这厮会龇牙咧嘴,嗷嗷地挣脱。蝼蛄咧开的嘴唇,有两只獠牙,摆出一副凶狠的骇人相。无奈,它遇上峨冠博带的大芦花鸡,一只蝼蛄,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漫无目标慌乱的逃跑中,成为鸡的猎物。


    昆虫脸谱,显示小虫子的性格特征。有的面部妆容简单、略施脂粉,如蝼蛄;有的浓墨重彩、图案复杂,如磕头虫。


    磕头虫,冷幽默的肢体语言,有嬉皮相。这份嬉与皮,有搞怪、无厘头的成分,或如职场上殷勤拍马屁的人。汪曾祺在《昆虫备忘录》里说,“磕头虫的脖子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大的劲,把它的肩背按在桌面上,它就的答的答地不停地磕头。把它仰面朝天放着,它运一会气,脖子一挺,就反弹得老高,空中转体。正面落地。”


    发现一只磕头虫的秘密,其实不难。它的前胸腹面有一个楔形的突起,正好插入到中胸腹面的槽里,这两个东西镶嵌起来,就形成了一个灵活的机关。当它发达的胸肌收缩时,前胸准确而有力地向中胸收拢,不偏不倚地撞击在地面上,使身体向空中弹跃起来,一个“后滚翻”,再落下来。磕头虫在仰面朝天时,它会把头向后仰,前胸和中胸折成一个角度,然后猛地一缩,“扑”的一声打在地面上,就弹起来了,在空中来个“后滚翻”,落在地面时,脚朝下停在那里。


    磕头虫个头不大,全身呈现黑色,背部有两对翅膀,大部分时间都是收拢在硬壳下,飞行高度也不高,但是弹跳力是一绝,像鲤鱼打挺一样的姿势。


    磕头虫磕头,只是一种生理反应,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害怕求饶。在自然生态的草木深处,大地一片柔软清凉,每一种昆虫都以自己的方式快乐地生存着,它们留给人的印象,或张扬,或谦虚,磕头虫属于后者。


    还有一种中华剑角蝗,其实就是蚱蜢。绿色或褐色。体形细长,头圆锥状,明显长于前胸背板,颜面强烈向后倾斜。触角剑状。前翅发达,端部尖,后翅淡绿色。


    小时候抓它时,经常能见到有两只叠在一起,体型小的趴在体型较大的背上,两只一起蹦。其实,上面那只小的,不是小虫,而是雄的,中华剑角蝗是雌大雄小。


    在宋代,有个女词人,看见溪上游弋的小舟,就感叹“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种小昆虫逮到它时,会冲你吐褐色的唾液,就像两个野孩子吵架,一方朝另一方吐口水;又像名利场上,两个言辞犀利的人打口水仗。不知道是人模仿虫,还是虫模仿人?


    蚱蜢,别名蚂蚱。汪曾祺说蚂蚱,“我们那里只是简单地叫它蚂蚱。一说蚂蚱,就知道是指尖头绿蚂蚱。蚂蚱头尖,徐文长曾觉得它的头可以蘸了墨写字画画,可谓异想天开。尖头蚂蚱是国画家很喜欢画的,画草虫的很少没有画过蚂蚱。齐白石、王雪涛都画过。我小时也画过不少张,只为它的形态很好掌握,很好画,画纺织娘,画蝈蝈,就比较费事。我长大了以后,就没有画过蚂蚱。”


    蚱蜢可入药。清代《纲目拾遗》上说,“蚱蜢,性窜烈,能开关透窍……大而青黄色者入药,有尖头、方头二种。”治急慢惊风,霜降后,稻田中取方头黄身蚱蜢,不拘多少,与谷共入布袋内风干,常晒勿令受湿虫蛀;遇此症,用十个或七个,加钩藤钩、薄荷叶各一撮,煎汤灌下,渣再煎服,重者三剂愈;治破伤风,用霜降后稻田内收方头灰色蚱蜢,同谷装入布袋内,晒干,勿令受湿致生虫蛀坏,常晒为要。遇此症,用十数个放在干净的瓦上隔火加热使之松脆,酒下,立愈;治冻疮,用方头黄色蚱蜢风干煅研,香油和搽,掺亦可。


    中华剑角蝗体型细长苗条。正因为这细长的体型,加上或黄绿或褐色的体色,让它成为伪装大师,尤其是在草丛中,与环境几乎可以完全融合到一起,躲避天敌的攻击。


    当然,鞘翅类昆虫的后腿纤细屈长,这样就具备了超强的弹跳力。你若在草丛发现它,正待弯腰捕捉。它觉察到风吹草动,“噗”一声,踢腾而去,只留下那片草叶微微摇晃………


    昆虫脸谱,重在形、神、意。每一个虫子,都有它的个性,无论是摇头、龇牙、磕头,还是吐口水,都有它的情感表达。


    人有人的活法,虫有虫的活法。一人,一虫,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