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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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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雄)


    张海华 文/摄


    每年深秋,都有大批鸳鸯从北方飞来,到南方越冬,其中在宁波度过冬天的也有不少。而离宁波市区最近的鸳鸯越冬地,就是江北的荪湖与英雄水库。不过这里先不说野外观察鸳鸯的事,而是来聊聊鸳鸯与古诗的故事。


    说起鸳鸯,你首先会想到什么?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对吧?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大家若读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一定对老顽童周伯通印象深刻吧。顽皮如周伯通,也逃不过一个“情”字。金庸所引用的上面这首词,就是用来体现周伯通与瑛姑的恋情的。


    在中国的古典诗词与绘画等艺术作品中,鸳鸯作为爱情的象征,可谓比比皆是。而鸳鸯第一次出现在古诗中,也是在《诗经》里。


    新婚燕尔,鸳鸯于飞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诗经》中很多鸟名很冷僻,压根儿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鸟,或者,就算知道,也只是大致了解那是哪一类鸟。但唯有一种鸟,非但古今同名,而且人人皆知,绝对不会搞错,那就是鸳鸯。


    鸳鸯在《诗经》的两首诗里出现过,分别是《小雅·鸳鸯》与《小雅·白华》。先来看《小雅·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这是一首祝贺贵族新婚的诗。全诗共四章,前两章均以鸳鸯起兴,象征夫妻生活和美;后两章以“秣马”起兴,则与古代亲迎之礼有关。每一章的后两句,都是祝福之语。“福禄宜之”的“宜”字,引申为“安、享”之意,下文的“艾”、“绥”的意思也差不多。


    鸳鸯跟结婚有关,这个人人都知道,现代人会说“那是因为鸳鸯是爱情忠贞不渝的象征”之类。那么古人是怎么说的呢?学者云:“鸳鸯,匹鸟,言其止则相耦,飞则为双。”还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鸳鸯)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鸳鸯是否真的如此忠贞刚烈,非得从一而终呢?这个且按下不表。


    我刚读这首诗的时候,并不十分理解它用鸳鸯来起兴的具体含义。因为,其开始先说“鸳鸯于飞,毕之罗之”(毕,指有长柄的捕鸟网具;罗,是无柄的捕鸟网),我想,既然以鸳鸯比喻夫妻,那应该说它们双飞双宿,自由自在才对啊,为何下一句是“毕之罗之”即被捕捉了呢?后来,我看到有研究者说:“鸳鸯双双落网只象征着福禄双至。”(林赶秋《诗经里的那些动物》)因此下文才有“君子万年,福禄宜之”之句。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毕竟古时候人们经常得靠狩猎为生,捕捉鸳鸯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用“喜获鸳鸯”来暗指“福禄双全”也很在理。


    有点相关的场景,见《郑风·女曰鸡鸣》。诗中描写夫妻对话时有“将翱将翔,弋凫与雁”之句,接下来还说“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在这里,男的说:“我出门去打猎,射到野鸭与大雁。”女的回答说:“你打猎回来,我来做佳肴下酒吃,祝我们白头偕老。”


    相对而言,“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这四句就好理解多了,鸳鸯在鱼梁上安安稳稳睡觉,扭头把喙插入左翼,以此来比喻“君子”婚后可以安享“遐福”(遐,即长远之意)。


    而《小雅·白华》中,则说:“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这里,是用鸳鸯来“反兴”那“二三其德”的男子抛弃了女子。


    至于为什么说“秣马”(即“喂马”)也跟成亲有关呢?其实类似的说法在《诗经》中早有先例。《周南·汉广》是一首情诗,讲一名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却可望而不可即,难遂心愿,于是只能想象准备婚礼的场景,故诗中有“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等句,其大意是:“那个女子如能嫁给我,我就赶紧把马儿喂个饱。”潜在之意是,喂饱马儿,就好驾车去迎亲。


    鸳鸯会飞吗?


    鸳鸯会飞吗?


    不要笑我写下这么一个貌似无厘头的小标题,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有很多人对“鸳鸯会飞”这个貌似毋庸解释的事实颇感不解。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也有点好奇。推想起来,或许恰恰是因为鸳鸯在中国的古典文化中太有名了,“出镜率”太高了,以致于人们反而对鸳鸯有了一种刻板的印象,再加上野外观察的缺失,才会对鸳鸯产生种种看似不可思议的误解。


    是的,《诗经》之后,鸳鸯作为一个经典意象,在古诗词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挑几首大家比较熟悉的,如: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汉代《古诗十九首》)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唐·卢照邻《长安古意》)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唐·杜甫《绝句》)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宋·晏几道《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


    诗词之外,鸳鸯也频频在绘画作品中出现。而且,相当多的画作所展示的场景正如本文一开始所引用的词句:“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有时,无非把“春波碧草”变成“青青荷塘”罢了。于是,很多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鸳鸯这种鸟始终是雌雄相伴,在碧波荡漾的水塘中游弋——简直就像家养的鸭子一样,从未见到飞翔。


    关于鸳鸯,我说一下自己经历的真事。最近几年的秋冬时节,我曾多次带队,领着孩子及其父母一起到荪湖看鸳鸯。几乎每一次,当看到鸳鸯们在湖面上空群飞的时候,都会有人惊呼:“啊?!鸳鸯会飞啊?!”听到这样的惊呼,一开始我也是大吃一惊,心想怎么有人连鸳鸯会飞都不知道。后来,听得多了,才习以为常。于是,我不厌其烦地解释:鸳鸯属于鸭科鸟类,也就是说,它是一种野鸭。野鸭嘛,自然会飞啦。鸳鸯在我们这里以冬候鸟为主,每年秋末从我国北方飞来越冬,次年早春再飞回北方繁殖地。


    是的,在分类学上,鸳鸯是属于雁行目鸭科的鸟类。野鸭,在古文中叫做“凫”或“野凫”。《诗经》中就有凫、雁这样的字眼,之所以把鸳鸯“单列”出来命名,估计是因为鸳鸯这种鸟实在太漂亮了,跟别的凫很不一样。


    当然,说鸳鸯羽色华美、光彩照人,是指其雄鸟而言。不过,得澄清的是,雄鸳鸯也不是一年都如此靓丽。其实,每年在繁殖期的后期,雄鸳鸯的羽色也会更换,变得跟雌鸳鸯差不多:低调、不起眼的灰褐色,此之谓“蚀羽”。不过,此时也分辨鸳鸯的雌雄也不难,因为雄鸳鸯的喙还是保持红色(雌鸟的喙为灰褐色)。


    另外,鸳鸯也并非如古人所说的“从一而终”,其雄鸟与雌鸟只在繁殖期配对而显得形影不离,其他时间还是各管各的。